朗读
双龙洞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名的呢?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像金华北山这样的岩溶地质放到云贵、两广或许不稀奇,在东南沿海一带却是很少见的。东晋葛洪在《神仙传》中记载:金华著名的黄初平,年幼时曾被人“将至金华山石室中四十余年”,说明金华山的这些洞穴在当时就已经遐迩闻名。梁代的刘孝标明明隐居在九龙的讲堂洞附近,却在他描写自己山居生活的名文——《山栖志》里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这个洞穴,真是奇怪得很!
初平牧羊图(南宋) | @故宫博物院
根据明人戚雄编的《金华县志》的说法,直到北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北山三洞才开始有自己的名字。我们知道,金华一带夏天通常干旱少雨,一般入秋以后就会缓解,而这一年特别严重,到了农历八月还未见下雨的迹象,“州守张寿祷雨北山,始分三洞之名”。在这之前,双龙等洞的名称从未细分,只是笼统地称为“金华洞天”,号称是道教的第三十六处洞天福地。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把双龙、冰壶、朝真捆绑在一起,凑足三个之数,这大概又跟“三洞”这个道教特殊的事物和术语有关。“洞”在道教中本来就有特别的含义,就其本义来说,它应该是一个复杂的意象客体,包含阴阳二气;然后才是一个动词,表达一种对生命认知的行为,如“洞观”“洞照”那样的意思,最后才指自然界实有的物体——洞窟。而“三洞”和“四辅”“十二类”一样,早期本来是一种对道教的经典和教义的分类法。三洞称“洞玄”“洞真”“洞神”,各有不同的内容包含和修习指向。本来都有各自的名堂,很复杂,在这里被直接地比拟和物化为三个洞窟了。这样也好,有利于老百姓的理解与接受。
(一)
金华北山的道教活动本来就很多,《越绝书》“乌伤县常山,古人所采药也,高且神”。《晋书·地理志》“东阳郡,长山,有赤松子庙”。采药炼丹之事历代不绝。
为什么到宋代之后,三洞之名才开始壮大起来呢?这大概与宋代不同于以往的时代氛围有关。
首先是宋代的崇道风气浓厚,北宋的真宗与徽宗两朝是道教历史上发展最为迅速的几个时期之一。宋真宗迷信天书祥瑞,大造宫观,封禅泰山;宋徽宗自称“教主道君皇帝”,不仅编造、整理了史上最全的道教经典、神仙谱系,还给道士们设立品级,授予官职,差点把道教设为国教。在这样的基础上,全国略微有点风景的名山大川被开发殆尽,不是僧庐便是道宫。在这样的背景下,北山三洞也得到了进一步开发。
其次,是跟金华的政治地位变动有关。南宋在高宗南渡后,政治中心南移,由于靠近京畿的关系,金华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有不少南迁的世家大族定居于此,这些人有文化又有财力,在他们的注目与经营之下,北山成了一块热土,各种文化景观纷纷得到整理与挖掘,面貌层出不穷。于是三洞之名也就不胫而走了!
(二)
那么,这些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当初都是怎样展开他们的北山与三洞之游的呢?
金华智者寺(1929年) | @王质园
首先,从游山的路线看,他们往往不是按照我们今天的从罗店到双龙水库,从双龙水库绕着半山腰这样的方式进山的。而是出城先往东北去赤松方向,第一天游完赤松宫与赤松山后再北折西转,翻山越岭到鹿田、双龙的,很令人费解。
比如在双龙洞外洞通向“龙耳”的通道上,就有一则宋人留元刚等的留名题记,记录了他们在南宋宁宗嘉定年间的一次游山经历。他们一行有八九人,一开始时先去赤松,访了当地的“小桃源”“仙田”“丹井”等名胜,住了两个晚上后,再经“山桥”“鹿田”到的双龙。一路上花了好几天时间。
游人在朝真洞口留影(1935年) | @任美锷
留氏,南宋福建晋江人,进士,擅诗文,他的词《全宋词》有载。曾任温州知州,后转知赣州。这一趟旅程大概就发生在他这一次的转任途中。他们一行人从温州过来,一路游山玩水,直到江西为止,留下了不只一两处的题名,可称留名“狂魔”。如今天缙云仙都风景区内君子石上还有一处他们的题刻,数了数上面的名字,竟有六七个是相同的。这大概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旅行团了。
盖当初北山上,双龙本与赤松是一体的,而且由于赤松开发更早,宫观规模更大,所以在一般人的心中它比今天的双龙更易成为北山的代表。
北山佛寿亭(1935年) | @史震怀
比如比他晚一点的本地学者王柏也是这样的,他有一篇《长啸山游记》,记述其事。所记赤松山与赤松宫的风物最为具体、丰富。根据他的记录,我们大致可以推测出过去从赤松到丹山、山桥、鹿田的路线。这是一条七拐八弯的古道,其中有些早成草莽,有些我们今天也还在走,有些则成了公路,成了那些热衷在北山“探险”的驴友们心头的最爱。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丹山即今尖峰山东麓芙蓉湖(山下曹或山下吴水库)东面的那座山。山桥位于今弹子下村北面的山谷中,据说那里早年有一架天生石梁,后断裂难觅了,称“山桥”。两边的岩石则为“斗鸡岩”。现在这个地方还建有一所“北山第一庙”(分庙)可供辨识。
这个时期最为有名的应数南宋著名遗民方凤、谢翱等人的一次游山旅程。方凤,浦江人,宋元之际金华著名的文学家、诗人,曾组织过著名的诗社——月泉吟社,是元代著名学者黄溍、柳贯、吴莱的老师,赓续金华文脉的重要人物;谢翱,福建蒲城人,学者、诗人,曾跟随文天祥抗元,失败后客居浦江与方凤一起组织“月泉吟社”,开展遗民活动,曾写有著名的《登西台恸哭记》凭吊故国,都是彪炳千秋的历史人物。
方凤此行正是在谢翱写《登西台恸哭记》的前一年,方凤留有《金华洞天行记》,记录了他们这一次的旅程。由于他们是从金华山东北面的浦江过来的,所以必须先越过金华山东麓的太阳岭,再经曹宅到赤松。看来,赤松是必到的。在曹宅与赤松宫中各住一晚后,由于遇雨,不便登山,所以他们先入了城。在城中盘桓数日后才从罗店上山。至于返程则与前面数人刚好相反,从鹿田、山桥取道赤松北还,赤松始终是重要的节点。
有意思的是方凤这一行到金华似乎不专为游山而来,根据记述,他们到金华后从曹宅的郑刚中后代开始,几乎见过了当时金华所有的世家大族的后代。时为元世祖忽必烈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农历正月,此时距南宋灭亡不过10年,也许此行带有某种特殊的使命也不一定。两人写了很多吟咏北山的诗文,在谢翱名下的还有《赤松观羊石记》《金华洞人物古迹记》《鹿田听雨记》等,其中后者尤为人所称道,成了金华山的一个著名文化典故,后位列“金华八景”之一。
古人游山路线示意图 | @童俊
嗣后游山的名人络绎不绝,仅留有大篇游记的就有元代兰溪籍著名文学家吴师道,明代金华知县郑东白,历任布政使、都御史、总督之职的台州临海人王宗沐等。有意思的是,除吴师道外,这些人的文章里都不见了赤松宫的影子,大约入明后,北山的东面确实没落了,双龙等三洞成了北山的名片。一直到徐霞客、郁达夫来游山还是如此。
(三)
以上是前人游山的攻略,那么入洞呢?
古人入洞的N种方式假想图 | @杨霄
众所周知,双龙洞内外洞之间有一堵石崖,要入内洞必须借助一定的工具,所谓“一水穿开岩底石,片槎引入洞中天”,双龙洞里的这条船不是随时都有的。在这一点上,前人似乎是各显神通的。承平岁月、朱门绣户自然不同旁人。
南宋宰相王淮的女婿程珌游山时入洞,“人仰卧舟中,群仆岸立,用竹竿箭入丈余,乃登岸”。和今天差不多,只不过没有绳子牵引而已。程珌曾任端明殿学士,写有《游金华三洞记》,府县志上称“程端明”。同为王家人的王柏也是“束缊分光,叶艇航碧”,潇洒得很。
作为亡国遗民的方凤与谢翱就没有这般便利,他们在看到“旧卧小舟而入,今敝漏,搁水际”后,只好“束炬揭裳,伛偻踏水而入”,须知此时还在农历的正月天气,金华还很冷,方凤他们的勇气真的不小!
等到入元多年后社会稳定了,吴师道游山时则又可以“小窦容舟,游者仰卧以入了”,看来主要还是跟社会的稳定与动荡有关。天下太平时游山的人多,管理也能跟上。动乱的年代,人命都几乎不保,谁还在意双龙洞里有没有小舟。此后这种情况不断反复,到明末徐霞客游北山时,是向洞口的潘姥借了一个木盆,把衣服放在盆中,赤身推盆而进的。
这当中还有一段插曲是在明代嘉靖年间,双龙洞的流水不知是否因为雨季泥沙的关系,此时积累很多,已近淤塞,而偏偏时任金华知县的福建莆田人郑东白,是个兴致很高的人,最爱旅游探险。在第一次游山时因为不得其门而入,好生懊恼!第二次去时竟不顾旁人的劝导,在疏浚工程还未完工,以一知县之尊“解衣脱巾”“伏板上”“蛇形而进”。
真是一个有趣的人!